许纪霖(美学家) 1995.1.00.上海美术馆《汪芜生作品研讨会》

看了摄影展,听了各位的发言,我有很多的感想。汪先生的谈话中有个很特别的理解:西方的摄影艺术背后有西方文化,西方哲学的背景,西方文化自现代以来把人和自然加以对立,以人为主体自然为客体,而摄影艺术则通过主体来表示对客体的认识,体现客体的美,这是西方主流艺术背后的一种哲学背景。追求精确地,客观地表现大自然本身及其魅力。廿世纪后半叶,技术上更为强调,各种暗房技术,高科技手段的选用,使人与自然的关系形成"我与他"的关系,这个它是外在于我的,是一种外在的关系。看了汪先生的摄影之后,体现了一种不同于"我与他"的关系的状况,也许可以概括为"我与你"的关系,他所表现的不再是外在的自然、黄山,而是人类主体的一个朋友,一个平等的,可以相互交流的,可以沟通对话的亲切朋友。"我与你"和"我与他"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东方和西方不同的文化精神。为什么汪先生的摄影有强烈的东方文化精神,我想与此有关。我感到任何一种创作,都是创作者与创作对象之间的对话,而作品则是两者对话的结果。我感到汪先生的每幅作品都是他用自己的心智与黄山交流,不是外在的,客观的,而是一种内在的自我循环交流。汪先生谈到创作中总是期待,心中理想的景色的出现,他等待着,一天没有就一天不拍,这个关系就是"我与你"的关系,也是自我心灵的自我对话。某种意义上,这不是我们中国文化的内在精神。摄影艺术本身是西方的,汪先生运用完全西方的艺术形式,艺术表现方式,因而需要掌握全人类共同的比如光学、物理的原理,但内中贯注的是实实在在中国的精神。我以为这是汪先生摄影的最大特点。刚才各位还谈到汪先生的作品与中国山水画的相似之处,但我以为更确切地说是神似而形不似。形式不一回事但内在神韵一致。这个神似是什么?我的感觉是每幅作品都充满了一种"禅意"。表面平淡无奇,但画面中的山、云又好象在演说它们的故事,演说着内在的玄机,这种意境是汪先生把自己对自然的理解,对人生、宇宙的理解,投射进了山水,这种投射又表现出"禅意",非常玄妙。汪先生的作品须在家慢慢地品味,会品出更深层的内涵来。和看亚当斯作品不同,那是一种直接地冲击波,东方精神不是外在的暴发力,它是内在的,像茶道,慢慢地"品"出味来。汪先生不是科班出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摄影训练,但他成功地创造了自己的风格,因而我们的艺术教育,把教育安排成一种过份制度化、形式化、技术化的东西,教了你很多,却恰恰忽略了艺术背后博大的心灵,一种领会,另一种价值,不是规范的教育能传授的。汪先生靠的是自身的知识修养,文化修养,和内心的感情。这正是规范的大学所无法求得的。真的进了艺术院校,也许反被束缚了。赁着自己的知识积累和文化积累,开拓的也许会被正规途径认作"野路子",既然"野路子"是具有民族价值的东西,这是突破,任何艺术的突破都是由对常规的突破开始。现代教育很成问题,汪先生的成功使我怀疑艺术院校能否培养出真正一流的艺术家。汪先生今后要拍其它的题材,我个人愿望,汪先生与黄山的真挚的对话还能继续。随着艺术家自身对宇宙、对世界、对人生的感悟的发展,随着知识的进一步积累,自身的境界将继续升华,我期待若干年之后汪先生的更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