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芜生 1994.7.31,「黄山写意」后记

「黄山写意」後记

(作者补入了被出版社编辑删去的部分)
1994年7月31日

 

1979年我出国前,最後一次登上了黄山。深秋的黄山,霜叶把群山点缀得绚丽斑斓,夕阳的金辉把层峦晕染得金碧辉煌;可是我的心却在哭泣:我舍不得离开你,黄山。这时正值我创作欲望最旺盛、体力精力最强的时期。多麽希望能把这激情、这能量随同我的热烈的爱全部投入黄山,让我心中对黄山的爱的歌一曲曲尽情地流淌出来。可是为了我的歌,我却不能不暂时离开黄山,离开我的祖国,不能不紧锁住我心田中的喷涌欲出的感情,我选择了一条又弯曲、又漫长而前途又极为冒险的路。十五年後的今天,我终于回来了。带着我对黄山、对祖国故土的浓烈的爱,连同我的歌回来了。

为了制作这一首首的歌,我花费了二十年的岁月。离开祖国的这十四年中,我的每一天每一小时都是在为了我的歌而生存着、苦斗着。也正是这些歌给了我勇气和自信,给了我力量和希望,让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如今我终于可以放开歌喉高 唱我的歌了。迄今为止,我在日本唱,还要到欧美和世界各地去唱。可我最梦寐以求的是唱给我的祖国母亲听,唱给我的黄山听。这本小册子就是我献给养我育我、给了我思想和灵魂、给了我爱和希望的我日夜思念的祖国母亲;献给改变了我的人生观、陶冶了我的情操、丰富了我美的灵感、我魂牵梦萦的黄山的一曲流自心田的爱之歌。

 

决定命运的邂逅

我第一次登黄山是在1974年。在此之前只是久仰其名,虽同处皖南、近在咫尺,却一 直无缘相见。当我第一次与它邂逅,就象遇见使我一见倾心锺情的少女一样,有一股魔力牵引着我、拉扯着我,使我禁不住地向深处前进、向高处攀登。待登上了天都峰,我完全醉了,一种无言的感动强烈地震撼着我的肉体,冲击着我的灵魂。

这是一片非常奇特的峰峦。无论是山石的结构造型还是纹理颜色都与周围的山区迥然不同。在这方圆约150多平方公里的地方,千峰迭峙,万壑纵横。这千峰万壑,团团簇簇、熙熙攘攘,汇成一片峰之海。每个山峰又各具姿态特色,毗邻相近却差之千里。群峰奇松遍布、巧石林立,象无声的诗、似立体的画,逗人遐想,引人神往。更为奇妙的是,黄山终年多云雾,而且瞬息万变。它时而似一溪清泉在峰壑山谷中迂回曲摺、缓缓流淌;时而又象狂波怒涛,汹涌澎湃、一泻千里;时而似轻纱拂面,缥缈荡漾,把一座座巧石奇峰托在彩霞祥云之上;时而又象万里汪洋把峰峦全部淹没,使海天汇成一色.......

眼前这使我目不暇接的景色,好似造物主在用一支神奇的画笔,以宇宙天地为画布,把我的思绪、向往和幻觉,我的喜悦和忧郁,宁静和激动,感伤和奋发,全都琳漓尽致地绘成一幅又一幅的图画,展现在我的面前。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痛快。

我登上1800多米高的峰巅,伫立在一块突兀而出、凌空而起的岩石上,俯看脚底飘忽而过的烟云,搜寻那烟云缝隙中、千丈深谷下时隐时现细如发丝的小径、流水,那小如针尖的亭台、行人,远眺天边座座被云烟托起的山峰,仰望似乎伸手可触的天空,耳听声贯宇宙的松涛风啸和时起时落的猿啼鸟鸣······

每当此时,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感到自己似乎远离喧嚣的尘世,来到宇宙的中心。这里的一切没有受到世间丝毫的污染,一切都是纯洁、清新、和谐的。我感到宇宙天地之大、之壮美;与之相比,人世间的争斗、贪婪和自私,则显得多麽渺小、可怜、微不足道。我感到历史之久长、之永恒,无论是百岁长寿的人生,还是三十岁夭折短命,与其相比都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我感到自己的胸怀从来没有这麽宽阔过,似乎可以容下世间万事万物,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此刻也似乎变得纯洁宁静,一切烦恼和痛苦都顷刻间化为乌有,烟消云散。我全身心充满了一种安谧的仁爱。我每次都被这种感觉强烈地震撼住,一连五、六个小时地伫立在那儿,忘却了一切,尽情地体味着这种感觉,享受着这种美的陶冶。我激动得眼睛湿润了,暝暝之中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这儿就是你艺术的源泉,这儿就是你终生事业的所在。"

此後直到出国为止,我每年都要上二次黄山,长则二个月,短则二星期,可是初期拍摄的照片几乎都是失败之作,每次我都兴冲冲地一气把胶卷拍完,可洗印出来一看,实在太一般了,丝毫没能把黄山所给予我的激情和感动表现出来。

我曾尝试用各种不同方式拍它。拍小草、拍露水,拍纹理斑驳的石头、拍细雨霏霏 的小径,拍朝晖中的群峰、拍夕阳下的松林,拍光与影的无穷变化,拍质感和层次的细腻丰富。可这样的景色在别处也可以拍到,这样的照片在东方西方也屡见不鲜。那麽我心中的黄山究竟是什麽样的呢?我在失败中反省我自己,我开始走一条我自己的路。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山水摄影与风光摄影

我斗胆地为我的尝试起名为山水摄影,用以区别于一般的风光摄影。

任何一种艺术,作为一种审美文化,毫无疑问地应该受到各民族的传统审美意识的左右和影响。但由于摄影艺术比起绘画等其他艺术来,其历史是很短的。摄影术从发明至今只不过150多年左右。当1839年巴黎法国科学学士院公布了摄影术的研究成果之後,它便迅速在欧洲传开,并很快传入中国、日本等亚洲国家。可以说它是作为一种世界文化而出现的。

恰恰就是在这150多年前,西方文化已完全确立了它的科学的宇宙观和现代产业体制,达到了非常成熟的鼎盛时期。它信心十足,野心勃勃,一手高举着它的科学和民主,一手紧握着枪炮和商船,大举向东方进军。由西方人发明的摄影术也就在这时载着西方的科学技术、西方的哲学和审美意识,随着洪水般的西方文明的潮流涌进了东方。

时至今日在西方文明(即现代文明)已经几乎统治了整个地球的今天,可以说世界各国的摄影艺术无论其表现的内容如何不同,在表现形式上绝大部分都是深受西方审美意识影响的。譬如说风光摄影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的就是欧洲风景画的影响。欧洲绘画与发源于欧洲的科学的世界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早在文艺复兴时代在欧洲的绘画就导入了科学的透视法和科学的人体解剖学。到了十九世纪,印象派绘画的出现就更是与当时最先进的科学研究成果分不开的。而西方的科学宇宙观是把自然与人类对立起来的。以非常科学的理性的眼光来看待自然,以主人对所属物的态度对待自然。这种自然观无疑也支配着欧洲的风景画。而现代风光摄影的绝大部分也和欧洲风景画一样理性地、冷静地看着自然风光、科学地分析着自然的光和影、精密细微地再现着自然风景。

在东方,特别是中国,几千年来受的是以老子思想、儒家思想和佛教思想为代表的中国独特的哲学和宇宙观的支配。它的思维模式是综合的、合一的,不同于分析的,分割的西方科学思想模式。它的自然观也不同于西方。它对自然是尊崇的,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这些都必然反映在绘画艺术中,因而形成了本质上与西方迥然不同的东方绘画体系。大体上说中国绘画在本质上是写意的,它不同于欧洲古典美术的具象写实与再现,也不同于受西方现代诸派荒诞哲学思潮影响的抽象表现艺术的非理性主义。它追求意境和神似,它是主体表现与客体再现的统一,是具象和抽象的合一。如何在摄影艺术中体现东方人独特的审美意识,如何用摄影这一艺术手段来表现东方人对自然山水的那种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崇拜情绪,表现东方人心灵深处所憧憬的那近似于幻觉的理想之乡的风光,而借之抒发自己的情操和志趣? 中国老一辈的摄影家们为此作了很多的努力,我也为此探索了20年。

在此,我把它称之为「山水摄影」。衷心祈望听到广大读者和评论家们的批评指正。让我们共同为创造一个崭新的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东方艺术而努力.

越是民族的,便越是国际的

一天清晨,一个国际电话越洋打到我东京的寓所,说是有一位德国人在某家大酒店里看到我的黄山照片,爱不释手,便千方百计打听到我的地址,要到东京来见我。一个星期後,我在东京豪华的大仓饭店的总统套间里见到这对德国夫妇。他俩兴奋不已,近似感动地对我的黄山照片说了许多赞美的话。他们说他们到过黄山,也看过许多关于黄山的画作和摄影,可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的照片,说这是真正的艺术,应该介绍到欧洲去......。他们翻着我的画册,这也要,那也要,一下子大大小小定购了十几张。由于是初次见面,不便打听他们的职业等情况,後来我才知道他是世界上大名鼎鼎的贵族实业家,一位著名的美术品收藏家。

这件事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小可。因为长期以来,我朦胧中有一种自信,认为我的作品在西方一定会受到欢迎。可是我从来没有到过欧洲,这种自信充其量也只能是一种“自”信而已。可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我的推测,增强了我的自信。

在美国也是这样。和巴黎卢浮宫齐名的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东方美术负责人 ,说他们是屏住呼吸在看我的照片,并声称要考虑把我的作品和古老的中国山水画放在一起办一次展览。

旧金山的亚洲艺术博物馆的馆长更是兴奋,希望办一个超大型展览。

发行全球的美国“生活”画报,曾为介绍我的作品拟定了一个出专题的计划······

日本有许多人喜爱我的黄山照片,我以为是因为日本文化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他们在我的黄山照片中找到了我们东方人所共同憧憬的理想境界,使他们感到了一种亲切。而文化特点、审美情趣和我们完全不同的西方人为什麽对我这种完全东方情趣的照片却如此有兴趣? 我饶有兴味地思索着这个现象。它证实了我长期来的一个信念:真正的艺术是没有国界的;越是民族的,便越是国际的。

真正的艺术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一种铭心刻骨的感动,是一声无法按捺得住的呐喊, 是一股没有任何娇揉做作的尽情宣泄,是一曲自然而然地从心田流淌出来的小歌。任何一位艺术家都有他自己的民族的根,那就是生他育他的那块土地的风土习惯、文化背景、传统观念,这些都象是溶化在血液中一样,是你排除不掉的。如果你为了迎合别人口味,或为了商业价值而硬是要无视自己的根,无视自己真实的感情,而去盲目地跟潮流、赶时髦,去跟在别人屁股後面模仿,那只能是一种哗众取宠,一种娇揉做作,一种低廉的拷贝,是永远没有真正的生命力的,也永远不会给人以感动的。

我酷爱西欧古典音乐和美国乡村歌曲,也喜爱西方爵士乐和摇滚乐中的一些精美作品。因为他们是来源自西方人自己本民族文化和民族感情最深层、最精粹的部分。因此,它们富有感染力,不仅感动了西方人自己,也感动了全人类。它早已成为全人类共有的宝贵财富。可我却非常讨厌和鄙视现在风靡日本和亚洲流行乐坛上的一些对西方流行音乐的拙劣模仿和粗慥翻版。它们不伦不类,娇揉做作,无病呻吟,不仅站在东方人的立场上看不惯,西方人看了也只能是哑然失笑,嗤之以鼻。

对于西方文化的精华,我不仅赞成要吸收,而且认为为我们现在吸收得还很不够,还必须花很多年在这方面下很大的功夫。但首先,吸收的必须是精华而不是糟粕。并且,吸收了要消化下去,溶进自己的血液中,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变成自己"根"的一部分。我自小所受的教育,我今天生活的环境有不少成分都是西方的,我喜爱西方许多好的文化,我也潜移默化地受了它不少的影响,不知不觉地吸收了它的许多营养,这些影响也肯定反映在我的作品中。但影响终究淹没不了我的"根",营养也只是为了我的"根"更茁壮。

人们都说我的照片乍一看很象中国传统的山水画,可仔细一比较,却发现很多作品与传统的山水画完全不一样,它溶进了许多现代的造型因素。老实说,我本人从未去刻意追求过这些,大概这就是西方文化的影响和营养所致吧。

物质、精神与现代文明

"我坚信,从21世纪开始,人类社会将会逐步走向一个全新的东方文明的时代。这个东方文明将区别于古代东方文明,它将是一个在充分吸收了西方文明的全部精华後而形成的崭新的、高层次的东方文明。

西方文明在近二个世纪中充分发出了它的灿烂光华後、现在已经开始在很多方面走不通了,它只能求救于古老而根深的东方文明。

在新的东方文明的时代里,人类现有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让我们从现在起就开始准备迎接这个新时代的到来。
"——摘自汪芜生山水写真集《黄山神韵》(日本讲谈社1993年出版)作者後记

深重的、蓝黑色的夜幕下,一支小小的队伍艰难跋涉在一尺深的雪地里。他们年龄不过十几、二十岁,身背着小鼓、小号、手风琴,手牵着前面的人的衣襟,深一脚、 浅一脚、趄趄趔趔地前进着。远远地,一盏盏橘黄色的灯光,透过农舍的窗槛在夜幕中忽隐忽现着。他们奔着那灯光,轻声哼着"山丹丹开花",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到了村庄,乡亲们把他们迎进了村里的大祠堂,昏暗的豆油灯下,黑压压地挤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年轻人在土台子上唱呀眺呀,乡亲们送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充满了爱意的目光。累了一天之後,年轻人们睡在用麦秸铺成的地铺上,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笑意,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这是我在睡梦中,在冥想中经常出现的许多场景中的一幕。每当梦见它,我胸中都禁不住翻滚着一股股温暖湿润的热流,眼泪随之夺眶而出。事隔二十多年之後,为什麽它所给我的快感、满足感和幸福感依然如此之深、之厚?

日本可以说是世界上少数几个物质生活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我在这个物质生活最富裕的国家生活了十四个年头、我现在的物质生活可以说比我出国前富裕了几十倍上百倍。在东京、在纽约,在所谓最上流社会的酒会筵席上,我身着世界最著名时装设计师设计的晚礼服,吃着上千美金一顿的美肴,和珠光宝气的绅士小姐们觥筹交错、寒暄应酬。可它所给我的快感却怎麽也无法与我在上述清贫时代里的一幕中所得到的快感相比、甚至反而感到空虚、寂寞。

当然,我这个例子未必很准确,我只想说明,仅仅是物质生活的富裕未必会给人以真正的幸福感。在日本这个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里,人的精神贫困问题已越来越深刻;它已引起许多社会有识之士的严重关切。特别是在战後经济高度发展的年代里出生的年轻一代里显得格外严重。

美丑不分、正义感丧失,利己主义和拜金主义泛滥成灾;人成了物质的奴隶,成了制造金钱和物质的机械;文化渐趋堕落,精神越发贫困。这已不仅是日本和西方几个富裕国家的问题,受西方物质文明所支配的整个人类都将面临着这个深刻的危机。

人类所面临着的另一个深刻的危机是环境和资源问题。这已是无庸赘言的了。科学家们的精确计算已告诉我们,按现在的速度继续对自然环境破坏下去,对地球有限的资源耗费下去,用不了多少年,人类连同整个地球都会毁灭。这也是西方现代物质文明及它的现代产业结构和自由竞争体制所带来的结果。

可以说,我们人类曾深受西方现代文明所带给我们的恩惠,现在已开始到了饱尝它给我们带来的苦头的时候了。

在解决人类所面临的这二大致命危机的问题上,仅靠西方现代文明和它的科学技术将是无能为力的。人类必须开创一个全新的文明时代,即後现代文明的时代,在这个文明中将以东方综合思维模式为主,以注重精神文化的东方文化为主,吸收包括现代科学技术在内的一切西方优秀文化的精华,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更接近于真理的宇宙观和相应的价值观念,确立出一种更适应人类生存的新的生活方式。从而把全人类的文化发展到一个更新更高的阶段。

我非常高兴看到我的祖国能坚持走一条与西方国家不同的道路。这种探索将不仅对中华民族,而且对整个世界和人类都会是极有意义的。

在从事艺术活动的同时,我也经常思索着一些问题,後现代文明的问题就是其中之一。在日本,我通过报纸、杂志、电视以及讲演会等方式、在向人们谈我的艺术的同时,也竭力呼吁着人们重视精神文明和自然环境问题,"鼓吹"着关于後现代文明这一思考。在饱尝精神贫困之苦的富裕之国日本,已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对此有同感。据说在欧洲,也有很多人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我借本书在国内出版的机会也向祖国的人民汇报一下我的这些看法,希望大家一块来思考这些问题。

有人会说,对于刚刚处于经济起飞阶段的我国来说,这些话是否是说得太早了。我认为及早思索和认识这些,不仅将会使我们少走些弯路,少付出些日後必须要付出的惨重代价;更重要的是应及早地自觉到我们所负的历史重任,加强这种责任感。

中华民族有几千年的文明史,它曾站在人类文明的顶峰上为世界创造了许多光辉灿烂的优秀文化;近几百年来,它累了、衰弱了、停滞不前了。而憧憬东方文明的西方、却从东方文化中汲取了营养,强壮了自己,从而取代东方领一代风骚,使人类文化发展到今天的高度。但是,历史的巨轮又开始转向"河东"来了。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我们必须及早认识并接受这个事实。占人类总人口五分之一强的中华民族已经飞起来了,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在和亚洲各民族及全人类一起开创下一代文明(即新东方文明,或称之後现代文明)的过程中,作为古老东方文明发源地之一的中华民族应义不容辞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感谢

可以说我的人生道路是极为坎坷的,我的命运是多劫而不顺的,我走过的每一步都需要艰难跋涉。大概我生来就是个顽固得不可救药的人,道路越难走我就越是不肯顺应潮流而放弃走自己的路。这自然就使我每挪一步都困难重重。可是每当我最困难的时候,总是有那麽一些人会热情地向我伸出手来,帮我度过难关,使我继续走在自己的路上。可以说,我之所以能在我人生旅途中走到今天而没在中途倒下,完全靠的是这些朋友们在炎日当空时给我的一口清泉水,在西风刺骨时给我的一件御寒衣,在荒野沙漠上给我的一隅栖身小蓬,在激流险滩中给我的一叶小舟,在伤疾难行时给我的一根拐杖,在饥肠辘辘时给我的一把乾粮。在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给我的一丝光亮 .......。

他们当中有心心相印的终生知己,也有素昧平生的陌生路人,有忘年相交的耆宿长者,也有天真无邪、理想浪漫的青少年,有身居高位、声名显赫的伟人大物,也有兢兢业业、平凡度生的百姓庶民,有无数血浓于水的祖国同胞,也有我栖身十几年的第二故乡日本人民。

我的行程总是那麽匆匆忙忙,当我还没有来得及道一声谢谢时就又匆匆地上程赶路了。但这些充满善意的帮助,永远温暖着我的心,给我勇气和力量,给我希望和光明。我深深地感谢着这些朋友们,默默地在心里怀念着他们。在此,我以这本小书作为对他们的汇报,并期望在今後的人生中,努力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汪芜生

1994年7月31日于东京锦系公园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