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 1998.06.11

创造感动的大师

――汪芜生其人其艺

常晖

一张面庞自云雾间浮现,似食人间烟火,却又超凡脱俗,那可是一位山林半仙,偶露其貌? 细察,见其双眼似历经苍桑,却又炯然生光,朝气难抑;举首投足,尚露一副顽皮相,而嘴角的皱纹克突兀苦难,如火如焰,势不可挡,面对此张奇特之脸,我个禁要问,他究竟届此人之身,抑或只为此人之影?或明确地说,此人究竟是他自己,还是他魂魄的化身?

汪芜生,于云腾雾绕的世界里苦觅生命真谛的游子,十八年沉俘异国它乡,却时刻不忘他孜孜以求的初衷,用他的灵,他的心,他生命的全力,创造理想王国的礼物,奉献给世人们,后者正在糜烂的物欲里忘却自己的精神家园,走向灵魂的废墟,将世界导向荒诞诡谲,在浑噩里悄然毁灭······

(一)艺术巅峰别样境

一九九八午维也纳的夏季,绿树婆娑,玫瑰飘香,空气里四溢着妙不可言的芬芳,五月十九日至八月九日,维也纳美术史博物馆在著名的哈拉赫宫殿( Palals Harrach )举办汪芜生摄影作品展。这是一件艺史上的盛事,因为亚洲人第一次登上了欧洲的艺术巅峰,在世界三大美术博物馆之一举办个展。

步入展馆,山势扑面而来,光影浮动之间,云雾氤氲,绕峰流泻,漫溢,闻之轻曼如柔声旭风,感之浩淼似无边苍穹,一时间,恍然隔世,由着视野里的天地漫卷心灵,听凭慑人的山巅云峰携了魂魄,往冥想中梦回百度的仙境遨游,酣醉之际,暗思何妨忘了归路,不回那红尘人间。却化作闲云野鹤。于松涛云海之界徜徉舞蹈,一如仙子神身的消遥······

若非有人提示,我以为自己定进乌托邦仙境!

一个厚厚的观众留言薄映入我的眼帘,随手一翻,竟页页饱满,密蹈匝匝,写着来自奥地利,美国,法国,德国,英国,匈牙利,斯洛伐克,日本,马来西亚,中国等各国观众的心声。“无以言达的宁静感,用相机绘成的画,在这些山峦里,云和雾把神话拉回,使它获得重生。”一位名叫 Seneca 的观众写道;来自纽约的 Cathey 则留言:“汪先生,你的作品奏响了天堂的交响乐。” Gernod 如此表达他的敬慕之心∶“再美只能是罪恶!” Sablne 写的花体字满怀憧憬∶“梦想远行。”从德国慕尼黑专程来参观的观众呼吁∶“何时我们能在慕尼黑市中心看到这样的展览? ”而从法国来的观众则说∶“这些画面使我蠢蠢欲动,向往那块秀美之土,”我正专心致志翻阅,几位匈牙利年轻人走过来,笑意盈怀地相求:可帮我们用中文写出“美极了”三个字? 我们想把它们“画”上留言薄。

想起五月十九日那个暮春的夜晚,维也纳市中心弗莱医广场的哈拉赫宫里灯火辉煌,宾客满堂,汪芜生的“天国群山”摄影作品展开幕式正在举行,维也纳美术史博物馆馆长赛佩尔博士(Dr·Seipel)神情激动地说∶“用摄影技术再现中国传统水墨画之美,之于欧洲人来说,是首次看到,大家可以一饱眼福,观赏中国艺术家用这与众不同的手法展示他在当今世界的艺术取向。”来自维也纳近郊克莱姆斯博物馆馆长,欧洲著名摄影评论家卡尔,埃格纳先生( Mr·Carl Algner )则淋漓畅酣,从摄影,文学,绘画,宗教等众侧面阐述此次摄影作品的无限魅力,“汪的摄影作品采用水墨画概念,乃二十世纪的一种艺术创新;(作品)表现出物体的开放,与大宇宙的紧密关联,它们是超俗的,飞旋的,轻盈的,当人们凝视它们。随即感受到其永恒的变化,这与道教的虚空概念相谐,表达了艺术与自然的关联······

来自中国侨居日本的汪芜生此次以“天上的山”为题,推出黄山黑白系列摄影作品共79件,大至2.6米高5.5米宽,小到24英寸以下。件件云腾雾绕。山势磅礴,用强烈的黑白色调对比表现美若仙境的黄山,对之,维也纳日报作如此评论∶“汪芜生捕捉着东方意境中阴阳交汇的极致,并把快门的运作看成是履行神圣的使命,他那云雾飘渺,远景历历的摄影佳作不仅使人想起中国传统绘画中的三维构思和平行透视之规则,而且也使人联想到卡斯伯.大卫。弗利德里希( Casper Davld Friedrich )的绘画作品,体味出漫步云海间的浪漫意境,伫足凝视,画面仿佛是一首充满抑扬顿挫旋律的唱诗,深邃幽远,荡气回肠,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卡斯伯·大卫·弗利德里希乃德国十八世纪最著名的浪漫派绘画大师,其作品于今年五至七月间在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展出。

中国传统水墨画历史悠久,而西方观众却是在汪芜生摄影作品的水墨画意境里找到心灵的契合点,展厅里一位观众对笔者说∶“这些作品是象水墨画,但它们冲击力很大使我产生了失重感,仿佛要被吸进画面,飞入云际。”正如汪芜生自己所言∶“我的作品只是在初次接触时会给人传统水墨画的感觉,如果你仔细比较,就会发现,它们无论在造型结构上,还是在色调处理上,都完全不同,显示了二十世纪的时代特征。”的确,汪的作品强调黑白灰的剧烈对比和反差,使画面产生跳动感,快节奏,并与观众形成对话。令他们走进红尘之外的神界,一窥宗教里方有的极乐精神家园;同时,这些纯净的画面似在警喻世人,不应为追求工业化而破坏大自然,这些图片再次激唤起人们返朴归真的渴望”。(维也纳日报)

汪芜生成功了,这位中国的艺术家登上了世界艺术圣殿,史无前例地将作品挂进世界顶峰的美术博物馆展厅里,两个半月以来。参观者达6万人次;与之同期在哈拉赫宫展出的亨利·靡尔( Henry Moore )是二十世纪与毕加索和罗丹齐名的雕塑巨匠,博物馆方面认为这是一次良好的东西结合,而不少观众从摩尔转向汪芜生,认为后者那全新的艺术语言更具感染力,而为了达到这样的艺术感染力,汪芜生又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二)荆棘路上苦行僧

汪芜生的家乡在安徽芜湖,不远处便是中国名山黄山,古人云“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可想其融秀美奇俊之极的风光;不过之于汪芜生,黄山的魅力在他已近而立之年才开始影响他一生的艺术取向,在这之前,自小热爱文艺,耽于幻想的他往往沉浸于一种唯美主义的情境里,及至考上安徽师大,阴差阳错地进入物理系学习,他方才如梦初醒,将之称为“历史的误会”。毕业后他在地方有线广播站当了一名编辑和播音,起初迫使他兴奋不已∶毕竟,这份工作与艺木有了关联,然而问题很快地出现了。

在那个动荡而封闭的时代,“自由艺术家”这样的字眼只能招来不解和菲薄之辞,而汪芜生正落入了这种艺术家的典型,他时刻充满了对不同艺术形式的激情,寻找着他的理想,话剧,美术,写作,摄影,他都跃跃欲试。或许在当上安徽省新闻图片社的摄影记者,于七四年初上黄山,他就被那山际云海无与伦比的美震撼住了,或许面对那慑人心魄的天地宇宙,他感到现世里所有无谓的纷争都可以烟消云散了,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摄影。并将黄山作为他艺术的焦点,从此他废寝忘食,昼夜不分地忙碌于他捕捉到的理想境界,这使他成为一个“不安分守已之徒”,他的领导对他越发不满,舆论越发地对他不利,终于,在人民美术出版社为他出版了以黄山为题的个人影集之际,他与工作单位的关系开始僵化,在众人责难的目光里,他承受起深切的痛苦,前途叵测,何去何从 ? 他不紧扪心自问:难道我必须为了那无止境的人事纠纷而耗费着我有限的年华和精力。直至我霜鬓染白,生命流逝?

痛定思痛,汪芜生决定舍弃已有的一切,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背水一战之决心,于一九八一年负笈东瀛,从此走上了一条弯曲、漫长而荆棘丛生的艺术长征路。

他永远不能忘记在东京最初的日子,如所有的留学生一样。他开始了半工半读的日子、整日玩命地奔波于学校和餐馆之间,终于在第十个月时不胜体力,洗碗时晕倒在地不醒人事,回忆此事时他说∶“我从不相信有任何东西能打倒我的自信,但躺上病榻,我的自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因为我不能起床去拍照了。”所幸的是,这时中国驻日大使宋之光先生伸出了援助的手,为他争取到一年的“学者资助”,使他得以全力以赴,探求他的艺术之途。“每每想起这事,我都对宋大使感激不已!”这无疑是汪芜生肺腑之言。

从此,他—头钻进他的暗房。在那条荆棘满地的崎岖艺道上当起了苦行僧,无数昂贵的相纸作废了,他在所不惜;多少寂寞的日子过去了,他无怨无悔;爱情昙花一现般消失了,他初衷难改,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尝试多种艺水表现方式后,他终于决定以黑白调体现黄山意境,利用黄山独有的云腾雾滚,奇松秀峰,表达他梦寐以求的理想王国,日本财界德高望重的领袖小山五郎是位酷爱绘画艺术之士,他注意到汪芜生的杰出才华,为汪组成了在日本罕见的阵容庞大的“后援会”,由日本各大企业的董事长担任理事,以支持汪芜生的艺术活动,而东京艺术大学名誉教授,建筑家茂木计一郎则让汪的摄影作品进入寺庙,成为日本艺术史上首创的寺庙摄影壁画,继之,汪的作品在东京著名的“西武美术馆”展出,受到艺术界越发浓厚的青睐:九四九五年,汪芜生带着他的作品回国,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和上海美术馆展出,又是一道至善至美的风景线;九七年,汪作为唯一的被特邀的亚洲艺术家。来到维也纳近郊的克莱姆斯。在其博物馆展示了五幅黄山黑白摄影作品,令维也纳博物馆馆长赛佩尔先生一见钟惰,立刻决定在今年将汪芜生的作品邀进维也纳美术史博物馆厅,使这位大师登上了欧洲艺术的峰顶。

白驹过隙,一晃之间,已是十八载春秋,回想自己的磋跎岁月,汪芜生不无自嘲地说:“我曾多么希望将自己完美的艺术奉献给我理想中的她,可上帝同我开了个极大的玩笑,使我至今无缘。”其实他是个开朗健谈的人。绝无性情乖僻之嫌,话逢知己,便可海阔天空、纵横捭阖,给人畅快无比之感,那又何以无缘结红颜? 想他虽自称“入世”而非“出世”,毕竟有“半仙”风范,超凡脱俗了些,此事也就越发地“古难全”了。这也应了他给笔者的信中所言:想想看,那些有着璀璨灵魂的伟人有几人在此世是幸福的?他们在这个凡俗的,物质的世界上大都是孤独的,不幸的,痛苦的;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们。

但他毕竟是创造“感动”的大师,馈赠人类以不朽的礼品,这是他精神家园的无价财富,“我坚信思想和灵魂可以永恒,出于这种信念,我选择了我的人生,我觉得我是聪明的,比起那些追求金钱的人。因为我创造的是‘感动',它可以被无数的人带到‘那个世界'中去,这样,我在‘那个世界'是‘富者'”。一点不错,汪芜生创造了当今世界里难得的“感动”,它感动了东方人,也感动了西方人,这种慰藉弥补了所有缺憾,使他义无反顾地继续他的艺术追求,“人生苦短”,他感慨道,“而要做的事何其多? ”那么等待他吧。他将去摄获更多的“真善美”奉送与世人,接近他吧,他会给心灵饥渴的人以怎样的精神琼浆,祝福他吧,他本是世人难得的艺术天使!

1998.6.11,写于维也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