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攝影世界」 2006.11.總第396期

何源清為你專訪美加華裔攝影人

汪蕪生將黃山帶到世界著名博物館

圖:汪蕪生 文:何源清(原纽约攝影学會主席)

二○○二年某天,筆者應邀到聯合國攝影協會主席江融先生家中作客,在他客廳中見到一份日本出版的掛曆,印著的黑白風景照片氣勢磅礡,似是黃山風貌,一問果然無錯,再問當然是想知道是出自誰人之手,答案是汪蕪生拍攝的。

在此之前,筆者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江融繼續說,汪是中國攝影家,後來到日本學習攝影,近年則往來日本與美國之間。汪以拍攝黃山聞名於世,他拍攝的黃山照片,曾應邀在被稱為世界三大博物館的維也納美術史博物館展出。

面對如此來頭的作品,豈可錯過?於是逐一翻看月曆,果然氣勢不凡。筆者遂決定訪問汪蕪生先生,並透過江融與他聯絡。訪問的安排不算太順利,不是在紐約碰不到汪氏,就是汪氏在時筆者卻外遊去了。直至去年底,即二○○五年十二月,筆者接到江先生的通知,說汪氏將在聯合國展出他的作品,於是由香港趕到紐約,於二○○六年三月三日下午五時與汪氏在聯合國總部大堂見面。汪氏表示歉意,說他正在與一名參觀者商談,未能抽出長時間接受訪問。他建議筆者先看他展出的作品,然後另訂時間詳談,並送給筆者一些有關他的資料及一本最新出版的影集。

筆者乍看,聯合國入口大堂地方並不算小,展出的作品也不算多,估計不超過四十幅,但展覽廳卻沒有空蕩蕩的感覺,是因為展出作品的尺寸遠較一般的為大,有大至數倍乃至十倍(約二公尺至六公尺)。

汪氏拍的畫面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相當簡單,頗多以黑為主色,有些更佔了畫面一半以上。如此簡單,以黑為主的照片,看起來卻極具震撼力,作者的功力,就可想而知了。

筆者再細看,這次展出,並非只得汪氏一人,還有一名日本畫家「東山魁夷」(介紹書稱之為當代最卓越畫家之一,已於一九九九年逝世),以「東方精神」──美麗的自然風光為主題聯合展出,他不以畫,而卻以攝影表達,而展出目的,是為了慶祝聯合國成立六十週年,也就是說,這展覽極具代表性。

回家後,筆者細閱汪氏的資料,才知他出生於安徽省蕪湖市,畢業於安徽師範大學物理系,一九七三年起在安徽省新聞圖片社任攝影記者,一九七四年開始拍攝黃山,八一年旅居日本,先後在日本大學、東京藝術大學、東京女子大學比較文化研究所工作。一九八八年起,他開始展出自己的攝影作品,以黃山為主,地點包括東京、北京、上海、歐洲等地藝術館,其中最轟動的是一九九八年五月在歐洲維也納國立美術史博物館的哈拉宮殿展出「天國群山」。這是該館建立一百多年以來,首次舉辦在世藝術家的個人展覽,也是該館歷史上首次展出攝影藝術作品,更是首次由亞洲藝術家作個人展覽。

自此之後,汪氏在世界攝影壇上聲譽躍升,許多世界著名的美術館都邀請他以其作品參展,這包括二○○○年在東京都攝影美術館舉行盛大的,長達四個月的個人展覽。這也是第一位華人能在此舉辦的個人展覽。

汪氏除了個人展覽外,也參與過兩次重要的「參展」,那是一九九七年九月在奧地利克雷姆斯、克雷姆斯美術館(Kunsthalle, Krems)展出的「莊嚴的群山」(The Gravity of Mountains),那一次一共選出了十八世紀以來共六十位藝術家的作品展出,汪是參展者中唯一的亞洲藝術家。

另一次是二○○一年九月在東京都攝影美術館展出的「鑒真和尚與世界攝影家展」。這裏得略述一下鑒真和尚的歷史,他原是中國人,生於唐朝中宗嗣聖五年(公元六八八年),其後學佛成為高僧,開元年間,東渡日本,創建唐招提寺,成為日本國戒律始祖,他在日本逝世。鑒真在日本,有無可比喻的地位,這不祇因他是一名高僧,而其東渡日本故事更為感人。因為鑒真曾數次赴日都不成功,最後一次雙目已失明,仍然不屈不撓,充份表現出其追求真理之決心。所以,在唐招提寺大修前夕,日本選出了代表著當今世界上最高水平的十位攝影大師,為唐招提寺及鑒真人像拍攝。這十位攝影師來自中國、美國、韓國、德國、法國、西班牙、日本,汪氏是唯一的中國人,而汪氏以黑白拍攝出的鑒真和尚側身像,被公認是前人未採用過的角度的藝術傑作。

筆者發覺,汪氏所拍的鑒真側身像,其拍攝手法與在黃山拍的並無不同,都是利用沉重的黑色,在光與影的交錯中記錄下藝術的永恆。

根據資料,汪氏曾出版過不少影集,多是以黃山為主,計有一九八一年的「黃山──汪蕪生影集」(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一九八八年「黃山幻幽」(日本講談社)一九九三年「黃山神韻」(日本講談社)一九九四年「黃山寫意」(日本講談社,中國青年出版社聯合出版)一九九八年「天國群山」意大利SKIRA美術出版社,維也納國立美術史博物館聯合出版,二○○○年「天國群山」──日中協力,汪蕪生藝術後援會出版。汪氏送給筆者的則是最新出版的,二○○五年由紐約ABBEVILLE PRESS以英文出版:「CELESTIAL REALM-THE YELLOW MOUNTAINS OF CHINA」。法文版也于今年九月在巴黎出版。

了解汪氏的創作歷程後,筆者於三月廿日下午三時在聯合國咖啡廳與他再次見面。筆者最想知的是他拍攝黃山時,是利用數碼抑或是其他方法強化黑色,因為他所拍的黃山與一般的並不一樣,主要是黑色較深,深得有些堅實,由此而透現衝擊力。汪回答說,這是自然現象。他拍黃山,多採用逆光,對比甚強,拍出來就是如此,取景構圖,亦不借重數碼,以存真實。至於曝光,他一般採用自動,間中也會因應特別情況,稍加或稍減。

筆者十分驚嘆他的作品,大幅而色調均勻,深淺得宜。汪氏解釋,這是經過小心及長時間在暗房內調整完成的。汪氏透露,他在暗房內所花的時間,較之拍攝時間還要長。他在東京擁有一間面積達一千五百呎的暗房,設備齊全。

汪氏說,他是以賣攝影照片為生的,他的作品在許多世界著名的畫廊都有出售,以大型照片來說,售價通常由一萬多元乃至八萬元不等(以美元計),他的大型作品一般祇限量放大十張,由賣出第一張開始,價錢逐漸升高,到最後一張,價錢也是最高的。

筆者甚覺奇怪,他雖然以攝影為終身職業,且以之為生,但卻從來不參加沙龍比賽,也不從事商業攝影,他真是個摸不著頭腦的人。汪氏表示,他拍的作品,純粹出自他內心的意念,不願受任何人影響,特別是那些名與利的觀念的影響。

這裏有一個秘密,在日本,有一個名為「日中協力,汪蕪生先生藝術後援會」,所謂「後援」,乃是由一撮著名的日本財團領袖組織成立,以金錢支援汪氏從事創作生涯。 筆者奇怪,汪氏作品售價這麼高,還要財團的支援嗎?汪氏解釋,他賣作品所得,可足夠他的生活,他也淡泊名利,但問題是,他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展覽費用,都絕不簡單,每一次動輒數十萬美元。例如此次在聯合國展出,包括製作到印刷品,就花了五十萬美元。上一次在東京展覽三個月,更高達八十萬美元。這些都不是他所能負擔的。

筆者問他用甚麼方法可以認識那麼多的經濟巨人,汪氏說:「那不是我找他們的,老實說,就是想找也找不到。都是他們看了我的作品,受了感動,自動參與的。」

筆者曾聽過有人看過汪氏的黃山作品,認為缺少著名的黃山景點。汪氏答,他祇從事藝術創作,管不到那些是不是旅遊景點,事實上拍黃山的人太多了,依樣葫蘆,拍來何用?他拍的與其他的完全不同,這是他自己的藝術創作。

筆者再問:「有人認為你的作品過於單調,你有何看法?」

汪氏祇微笑一下,並未作答。筆者此時突然想起莊子說:「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簡單的事物而能吸引無數人欣賞,那豈不是已步入了「永恆」! 結束本文之前,想說說幾句題外話。此次與汪氏談了近兩小時,彼此融洽,頗有相逢恨晚之感覺。汪氏除攝影外,還酷愛文學,曾於一九九五年一月,在上海花園飯店與著名文學理論家、復旦大學中文系唐金海教授對話,暢談美學與文學藝術達三小時。筆者早年亦酷愛文藝,彼此談得久了,發覺許多觀點都很相近。筆者趁機拿出數幅作品,其中一幅以「滿池秋色」(原作見攝影世界338期69頁)為題的作品向汪氏請益,汪一見即讚賞不已,認為虛實有緻,是「傑作」。並建議應截去上端一小部份使其更緊密。筆者也認為此幅作品表達了自己對秋的內心世界,所以二○○二年在聯合國展覽時,把其放於封面處。然而,這相對筆者其他得獎作品而言,它是孤寂了些。照片拍於二○○○年,筆者曾累累將其送往沙龍參賽,但卻沒有一次入選,更遑論得獎了(至二○○五年才第一次入選)。所以,筆者對汪氏的品題,頗有知音同弦之感。近聞他在日本展開另一個創作項目,在此謹祝他得償心願!